八颗杏

【正泰】春潮(上)

古风武侠

江湖AU

 


 

   百晓生醒木一拍:“诸位客官,可知近日江湖上的几件大事?”

   今年本就不是个安生的年头,各家各派风雨不断,但那都只能算作关起门清算的家事。能在整个江湖上算作“大事”的,恐怕只有年前的武林盟主大会算得上一件。

   东升阁地处淮中,又在纵横通达的官道上,贯通南北,来往江湖客多不胜数,于是消息流传得格外快。这坐镇的说书人百晓生,也是个煽风点火的好手,凡事只要经他口中一出,数十个版本便流传出去了。

   茶馆里一时众说纷纭,百晓生但笑不语,耳听八方地观起局来。众人没议论出个头来,又渐渐静了下来,等待老者的后文。

   百晓生又问:“魔教变天,各位可知晓?”

   所谓变天,自然就是指的移权换位。按理说年前的武林盟主大会也算是中原武林的变天,但在正派人士看来这不是什么好词,于是大伙都默认,放在武林大会是君子让贤、放在魔教那种邪魔外道的地方便是“打雷变天”。   

   刹时间又乱做一锅粥,有闻言色变的、也有知道点消息撑能的,阁内的躁动竟一时半会儿未能平息下来。这时有心直嘴快者大着嗓门问:“那眼下那魔教当今之主是何人?”

   另一侧马上高声答道:“这都不知?自然是那潜伏在中原三年之久、掀起血雨腥风的田……”

   他话未说完,便被一旁的友人捂住了嘴,小声警告道:“可别提这个名字。”

   百晓生拈了拈胡须,却是顾自说起了第二件:“听闻那留仙派近日开始广纳贤才了。”

   这两件事有何关联?

   众人关于魔头的讨论还未尽兴,不客气道:“留仙派那老掌门早该不行了,留下个两个儿子个顶个的不中用,不纳贤、一门派的人混吃等死?”

   也有人唏嘘:“怎么说也是个仙家大派,谁能想到竟是今日的下场?”

   百晓生摇摇头道:“魔教可是要重回中原了。”

   此话一出,满座哗然。有了这么个前因,那先前的两件事倒是的确能并为一谈了。

   当今掌权的魔头田柾国不正是从那留仙派出去的叛徒?听闻老掌门为了驱逐此人,打断了其通身上下近十根肋骨,实是念旧情,只折骨、未断其筋,算是放过一马。

   可惜,眼下老掌门的仁慈在众人看来也只剩下愚善。

   昔日留仙派愿放田柾国一马,可眼下,魔教怕是没有这个好心情了。

   “听闻那魔头从前和留仙派的小公子金泰亨可是故交。”有人疑道,“也不会如此不念情面吧?”

   “哪门子故交,那金小公子你可见过?依我看,还不如用红绸喜服裹好了送往那魔头床上去,看人家愿不愿意放他留仙一马。”此言一出,众人哄然笑了起来,“若是魔教中人讲情面,江湖上哪还有如此多恩怨?”

 

 

 

   退一万步言,留仙派落得当今这般田地,也只怪他们自家人不争气。

   老掌门金战膝下二子,长子金硕珍是个对江湖没半点留恋的,十年前便随那离家出走的掌门夫人下了江南。金硕珍文采斐然,随便一考就成了当今圣上的探花爷,在朝堂上混得有头有面,也算是给他这可怜的掌门爹争了口气。

   而那次子金泰亨更是指望不上,在江湖上声名大噪,全凭一身风姿卓越。金泰亨是掌门的老来子,名字取“否极泰来、万事亨通”之意,大气非常,十分得老掌门的疼爱。打小便当小公子似的养在门中,眼下又如何接管门派?

   话虽如此,留仙派再怎么也是个开枝散叶的大门派,这么多年早已打下坚实根基、在中原攒下的威望可不是一朝一夕间便能散去的——纵是掌门去了,下坡路也能走个好几年,一时半会儿垮不了台。可偏生魔教在这个节骨眼上卷土重来,魔教素来与中原武林不合,而本就有旧怨未清算的留仙派又人心涣散,拿来开刀再合适不过。

   不只旁人等着看留仙派的笑话,留仙派里则更是人心惶惶。

   金硕珍带着掌门夫人马不停蹄赶回留仙,金泰亨连滚带爬地从主位上溜下来扑到他哥身上,掩面嚎啕:“大哥你总算回了,我可是被连夜从桃花坞扛到这主事堂的啊!”

   金硕珍清了清嗓,没好意思说那就是他的意思。

   金泰亨闹够了,放下袖子,面上干净神色如常,哪有半点哭过的样子?金硕珍默默收回掏出手帕的手,被几人迎上主位。

   “三日里已有十七名门人请辞,五位客卿告老还乡,”金泰亨一五一十交代道,又忍不住嘟囔了句,“从前还说我们留仙派是养老的好去处。”

   “罢了,”金硕珍摆手道,“让你广发纳贤帖,办了吗?”

   “无人来应。”金泰亨嗤笑一声,“这时候倒是一个个懂得明哲保身了。”

   这便相当棘手了。

   金硕珍是朝廷官员,不能离职太久,更不该掺手进这江湖事里来。但将父亲的毕生心血放任不管却更是万万不能的,他转眼看向座下的几位长老,问:“长老们有何看法?”

   “田柾国那贼子定不会放过留仙派,”黄长老叹了口气,“早知如此、早知如此……”

   “早知如此就不该放虎归山!”一旁吕长老将话接下,一拍大腿,气得胡须直颤,“早就劝过老掌门,不该……唉!”

   他们话里有话,却并不点破,自然是顾虑着一旁叉着手的金小少爷。闻言金泰亨果然不乐意:“又是贼子又是放虎归山的,田柾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?他在门派的几年里可算得上是鞠躬尽瘁。”

   “小少爷你怎么还……”

   金硕珍知他们再说下去便又要不可开交,摆手道:“泰亨,此次事关重大,不可儿戏。”

   金泰亨这才把话咽了回去。

   田柾国在留仙派期间金硕珍人在江南,正是刚考取功名不可抽身之际,他只能从书信中看出自家弟弟对这人非同一般的关心和依赖。本以为金泰亨交到挚友是好事,却没料到昔日田柾国真实身份败露,弄得一派上下不欢而散。

   “都怪大哥。”金泰亨冷不丁道,“如果不被娘撺掇着去江南,也不会就此不回来了,以哥的天资,说不定去年武林盟主就出在我们留仙了呢。”

   “你这是无理取闹。”金硕珍哭笑不得,回击道,“我可曾埋怨过你不好好练功?”

   金泰亨是被门派上下宠着长大的,自家门一关,性子难脱几分娇纵:“前年爹身体大不如前,大娘也不回来看看他。”

   一旁的掌门夫人上前拎起他耳朵:“你这小兔崽子还讲理不讲?这点倒是和你那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。”

   金硕珍道:“我知你心有怨怼,但这两年田柾国可曾和你有过书信?”言下之意,人心瞬息万变,两年未曾联络的人谈何信任?

   更何况田柾国出身魔教,并非世人偏见,而是魔教本身作风不良。魔者,生人所化,近两年来更是有胡作非为的势头来,好似不做尽奸淫掳虐之恶事便对不起他们这教名。

   “他不是……”金泰亨再欲辩解也自知理亏,只好改口道:“那按你们说的,我们只该烧香拜佛求人教主放过咱们了?”他没再提田柾国姓名,面上郁郁。

   金硕珍思忖片刻,突然问:“田柾国走前同你说过什么?”

   金泰亨脸色突变,似有犹豫,却低声道:“我忘了,哪还能记得?两年前的事了。”

   “只要没撕破脸便是好的,”金硕珍一眼便看出他有所隐瞒,“我只问你,可有法子将田柾国引来?”

   这话说得容易,两年光阴,滴水皆可石穿,更遑论人心了。

   他突然鼻尖发酸,心沉了沉,登时没了兴致。金硕珍所提之事,也不想插手了。

   “我没法子。”他硬邦邦道,“也没意见。”

   “那可就按我的法子来了,”金硕珍道,“到时候再反悔可不算数了。”

   “绝不反悔。”金泰亨斩钉截铁。

 

 

 

 

   留仙派的桃花坞是禁地。

   说是禁地,其实就是那不问世事的小少爷的地盘。金泰亨托他名字的福,从小就有上乘的好运气,连习武的根骨也是上好的。只可惜机灵用错了地方,从小就吵吵嚷嚷不爱习武,成绩平平。

   他生母是二房,多病早逝,好在父亲兄长和大夫人都疼他。自金硕珍跟着母亲下江南后,他更是有了一万个不练功的理由,若掌门骂他,他便嚷嚷着自己过两年也去江南考个功名去朝廷当官。

   朝廷和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,但他金战堂堂江湖老五门掌门,膝下二子竟全归朝廷所用,像什么话?

   于是他便不再逼迫,如此一来金泰亨更是变本加厉,从后山私自画了条界。

   他还自己种了一片桃花林,七七四十九棵,无一不是他亲自种下照料。宝贝得紧,别说花和果,连花枝都不愿让鸟儿栖息停留半刻,平日里都是施着法好好护着的。

   人人笑他,这桃花林才是留仙派真正的禁地。而正因了这片桃花林,江流坞成了桃花坞。

   凡事有禁,自然有破禁的那一天。

   金泰亨当年便是在桃花林救起田柾国的,他本恼怒对方的血腥脏了他的林子,但看人已气若游丝人事不省,到底还是把人扛进了屋。

   他本想叫大夫,一翻田柾国身上伤口却是道道险恶,出手之人必定狠辣非常。对方想来是从上流一路漂至此地,伤口沾了生水,眼下发起了高热,看上去下一刻便要断气似的。

   晦气,真晦气!

   看上去年纪挺小,怎么结下了这种仇家?人若今日死在了他这桃花林里,他往后每每见到定要败兴的。

   这笔账定要好好清算。金泰亨将灵药喂进田柾国嘴里时想,脏了我的树、眼下还吃了我的药,做牛做马都便宜他了。

   他不通药理,但知这灵药是他掌门爹去年向终南寺重金求来的,有起死回生之效,全留仙上下也不过两颗。眼下被他大喇喇喂给了个身份可疑之人,只怕金战知道了该当场气晕过去。

   所幸这重金换来的人命并非不值当,田柾国清醒后便表示全家遭遇不测、愿以报恩之名留在了门中。他性格寡言,只字不愿提及过往之事,只说是在上游被狼咬了。

   他身上少说也有数十种兵器留下的致命伤,金泰亨看的一清二楚,也只当不知道。

   “好说,我见不惯血污,没有替你清理伤口,”他笑笑道,“好点了便自己洗洗罢。”

   田柾国似是松了口气。

   “等你伤好个七八,我就带你去见我爹。”对方洗净了面,眉眼间的那股子少年气就藏不住了,活脱脱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,哪似什么穷凶极恶之徒?金泰亨一时间猜想了数十种悲惨身世,心中越发疼惜起来,柔声说,“柾国不要害怕,有我在,没人敢欺负你的。”

   他在留仙门人眼中是小霸王,在外人看来却有着十足的欺骗性。   

   此刻田柾国眼中,少年一袭白衣,身段可称纤细。明明是在他的地盘,却还戴着顶纱帽,隔着浅白的轻纱看不真切面容,只露出个小巧圆润的下巴。

   “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?”

   “是我自己嫌烦,这张脸办事挺不方便。”金泰亨并不在意,说话间便将帽子推了下去,露出微乱的发,“久而久之就戴习惯了。”

   要追溯起来,还是金泰亨十五岁那年在武林大会舞剑出名,惊艳满座。并非他的剑法多凌厉,也非他的身法多漂亮,只因那张面孔将他母亲生前天下第一美人的神韵遗传了个十成十,金泰亨嘴上不说什么,自此却再不轻易以真容示人。

   下一刻他的纱帽便又被扣回了头上。

   “你还是戴着吧。”田柾国偏过头,竟似微红了耳根。

 

 

 

   金泰亨自小没什么同龄弟兄,好不容易逮上一个,没几日便开始掏心掏肺,恨不得将田柾国当自己亲弟弟疼爱了。

   田柾国除了性子内敛些,模样生得极为俊俏可爱。此时他已是这留仙派的掌门关门弟子,他年纪小,略有根基,是习武的好材料。

   金泰亨高兴道:“爹这下不用担心留仙后继无人了。”

   老掌门恨铁不成钢:“没出息。”

   “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。”金泰亨念书也不认真,随口胡诌尚能面不改色,眼下振振有词,“爹时隔十年又收关门弟子,不也是打着这算盘。”

   田柾国每日和金泰亨同进同出,被特许留住在了金小少爷的桃花坞,日子也算是风雅自在。仙门子弟大多自恃清高,金泰亨却算得上是个中奇葩,看上去是谪仙似的高洁,实则大大咧咧得很。

   “头发长了。”金泰亨嘟囔了一句,田柾国放下水瓢还未来得及接话,便见对方已手起刀落,斩下一截发尾。

   “……我觉得你可以更文雅些。”

   “好男儿不拘小节。”金泰亨咧嘴笑起来,只有两人时他不再遮面,田柾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脸觉得有些傻。     

   田柾国转头继续浇树,金泰亨一捋袖子,露出藕节似的白白嫩嫩的胳膊来:“我帮你。”

   “不必。”自打田柾国伤好了,他便心含愧疚地接管了这片桃林,他办事比金泰亨稳重,眼下竟连桃花都似开得比往年艳丽几分,“你去做功课吧。”

   “做什么功……”

   “或是练武,自己选。”

   少年一板一眼,竟是小大人似的管束起自己来。金泰亨哭笑不得,心中却隐隐有种满足感,冒出芽来便一发不可收拾,压都压不住。

   田柾国关心他,还照顾着他,他也该做些什么回报才好。

   光是如此想着他便喜形于色了:“我见你昨日外套破了,我去替你补补。”说着便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。

   田柾国本以为他只是说说玩闹罢了,谁想到一进屋这人竟真拿着自己的外褂在灯下比划,插在衣服上的针线乱七八糟。他不知怎么的,耳根一热,快步上前将衣服夺回。

   “你……你便是情愿干这些也不愿正经读书练武吗?”他佯装气恼,实则是羞得不行,“这哪是你该干的事情?”

   少爷帮普通弟子补衣服,这说出去该何等可笑?

   金泰亨打小便十指不沾阳春水,连厨房都没进过,竟替自己缝补衣裳,这一认知实在是令田柾国大受冲击。

   “这算什么?”金泰亨满不在乎,“我喜欢柾国,想对你好,心甘情愿做的罢了,你若感激,叫声哥哥好不好?”

   他越说越起劲,一下子抛开“贤妻良母”的端庄自持,转脸扮起登徒子来。他的面相八分随了有“第一美人”之誉的母亲,五官精致,拆看合看都挑不出半点毛病,偏偏鼻梁眉骨轮廓又挺拔,多了几分男儿气。美则美,一点也不叫人觉得阴柔。

   那张透亮的唇似是刚被舔过,凑近时几乎吸引了田柾国的全部注意力,惹得他频频仰头退让。

   田柾国终于告饶:“哥哥。”

   “这声叫得着实好听,”金泰亨这才放过他,倏然拉回身子,好整以暇地调笑道,“柾国,以后都这样叫行不行?”   

   田柾国面上不敢忤逆他,心中道的却是,自然不行。

   他哪是什么兄友弟恭之人,何况若金泰亨一时得了趣,将这登徒子一扮到底,那搭腔的自己成何身份了?

   不过眼见他如此高兴,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金泰亨见他侧脸冷然,以为他是恼羞怄气了,连忙将那股顽劣派头收了回去,伸手拽了拽田柾国的袖口:“若你不喜欢,今后不逗你了。”

   田柾国察觉到自己袖口那道向下的力度,只觉同样有只手将他心也拽了两拽。他开口前心底已软成一片,迎着金泰亨那小心翼翼的目光,张了张口,竟道:“你本是我兄长,有何不妥?”而其原意,早无人知晓。

   

 

 

 

   金泰亨果真后悔了。

   金硕珍之计,简单却有手段,从头到尾只卖了他一人。

   他先是发现了眼前的大红色艳俗的擂台,东南西北四角插着留仙派的旗帜,除此之外,还有面大旌旗。

   上书四大字:让贤大会。

   倒是气派。

  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比武招亲擂台。

   他思及此处,便如同被踩了尾巴尖儿的猫似的跳了起来。

   “给你的。”金硕珍温声道,“请帖都送到了,那边还有一份,你若乐意,由你来送。”

   金泰亨忍着手抖展开,“莅临让贤大会”之后紧跟了一排字,新任掌门由现如今留仙派少掌门亲自挑选辅佐、从此兴亡荣辱以共。

   目光再落下,这信是送往魔教的。

   金泰亨烫手山芋似的将烫金大红请帖丢开,倒退三步:“没法送。”

   金硕珍也不恼,慢条斯理给自己沏了茶,金泰亨忍无可忍:“这和比武招亲有何不同,你竟……”

   半月前留仙派广发纳贤帖,眼下直接让贤,是万分失脸面的。何况这个阵仗,稍有心者便能领会到其中含义。

   “你自己说的,让我来安排。”金硕珍道,“怎么样?算不得万全之策,但如此一来看热闹之人恐怕都不在少数,排场真好看。”

   金泰亨也知留仙派眼下是全天下最晦气的地方,若非出此下策,恐怕那些人避都来不及。他咬牙:“你说那么好听做什么?都是来等着看笑话的。”

   金硕珍此举,意图无非便是为了引来田柾国。若田柾国来了,赢下金泰亨自然是再轻易不过,有了这层有目共睹的“荣辱以共”的关系,也不好直接对留仙动手;而万一他当真半点旧情不念,旁人也是不敢轻易在如此关头接下留仙派这么个烂摊子,让贤也让不出去。

   下策中的下策!

   果真是除了金泰亨自己的名声,全派上下都不会有一点损失。

   “好狠的心。”金泰亨咬牙切齿,“早知今日,还不如我自己顶上这掌门位呢。”

   金硕珍颔首:“晚了。”

   金泰亨转而分析局势:“众人避都来不及,到场也都是来看戏的,哪会真有人上台来。”

   “总有人来。”

   横竖难堪的人也不是他金硕珍。

   金泰亨看他油盐不进,转脸便泫然欲泣起来,“你打小欺负我 ,现在还如此对我?”他纱帽不在,不能假哭,但眼下越想心头竟真的浮起几分委屈来,“这么小个擂台,我能打得过谁?万一来个雄壮威猛、腰大十围的,你想要个地头蛇来接咱们父亲大半生的心血?”

   江湖上谁都知道少掌门修为高不成低不就,平日里自保有余,可到了擂台上步步杀招,他如何招架得来?

   “你当真是个小没良心,信口雌黄属你最厉害,”金硕珍见他可怜兮兮,也有了片刻心软,哭笑不得道:“不必担心,有人无法坐视不理的。”

 

 

 

   果真有人来,还不在少数。

   金泰亨在纱后不动声色,将擂台下环顾了个遍,个顶个的不怀好意。

   都是群不知天高地厚之徒,上台者怕是多半为了羞辱留仙而来。

   他冷哼一声,喝尽杯中茶,飞身上台。

   对面那男子年近半百,竟也有脸面负手立于擂台中央。金泰亨嫌恶,脚尖一点,轻轻落在了擂台边缘的柱子上。

   他吸了口气,和颜悦色问:“阁下哪来的?”

   对方拱手:“青城派。”

   “你难道不知道我很讨厌青城吗?”旁人只能见他勾了勾嘴角,笑出白白的牙齿,却怎么也看不清那纱帽下的真容。

   “为什么?”青城弟子疑惑,青城派和留仙派理应无冤无仇。

   围观群众无不噤声立耳,等着金泰亨的答案。

   “你们那菜不合我胃口。”他在面纱下一哂,“花椒太麻口,辣椒太辣,豆腐脑是咸的。”

   众人面面相觑,看着青城掌事者面色铁青,想笑却不敢。而便是在这短短一瞬间变故徒生——谁也没看清金泰亨是何时出手的,连那同在擂台上的青城弟子也没反应过来——一支角度偏钻的袖里箭破孔而出、直取左臂。

   众人皆提防着他手里的剑,哪里料来这一手?

   青城很快上来其他两人,将负伤的这人扶走,许是心中不服,出言讥笑道:“光明磊落的留仙派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,可真是今非昔比啊。”

   金泰亨在纱后眨了眨眼,转而向主位上的金硕珍告状:“他骂我们下三滥。”

   这话一出,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。他们多少对金硕珍存着几分忌惮,此人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,短短几年便已官至从一品太子太师。虽朝廷和江湖泾渭分明,但若当真得罪了朝廷,无论根基多深的大门派都是吃力不讨好。

   说话的那人面上僵了僵,他本意只是讥讽金泰亨,哪想到对方转脸就挑着重点告状去了。

   “淬毒了吗?”

   “未曾。”

   “那便不是下三滥。”金硕珍微笑,作了个请的手势,“青城派留步,一会儿可一同喝一杯,我来替家弟赔不是。”青城派三弟子腿一软,哪还敢看台下掌事者的脸色,险些差点跪下。

   黄长老适时出言提醒:“可继续了。”

   金泰亨却道:“来三个一起上。”

   推搡间,台上又并排上了三人。  

   “你们又是哪门哪派的?”

   三人答曰:铜钱帮、鹰爪门、万兽山庄。

   “怎么什么三教九流的都能来?”青年状似抱怨。

   三人不悦,但想当方才的青城,只好忍下。

   金泰亨随手挽了个剑花,还未起势,那鹰爪门便使长鞭袭来,那鞭子狠辣,通体逆刺,前端是玄铁所致的钩,锐利非常。而铜钱帮和万兽山庄的武功路数皆是近战,金泰亨错身一闪,避开三面攻势,在两人尚未近身前俯身以剑气攻二人下盘。

   经上一场,众人皆以为他根基不牢、对招多半是只能靠取巧之道了,谁料这道剑气竟是众人意想不到的凌厉。剑势如虹,二人闪躲不及,只听清脆两声膝骨断裂之声,两人痛苦倒地。

   台下哗然。

   不过一招,台上便只剩下了那鹰爪门弟子。两人远远相对,竟一时没有人先动手。

   鹰爪门不似金泰亨好整以暇,咬牙攻了上来,而金泰亨此时却只躲不攻,众人定睛一看,竟连剑都归了鞘。直至追避间到了兵器架旁,金泰亨突然反手取下一副弓箭,背后长眼睛似的、擦着鞭风退出去数丈远。

   “你的钩子抓得我好疼啊。”金泰亨撇嘴,声音却冷了下来,“我得瞄准些。”

   下一刻那人便哀嚎着仰面倒下。

   金泰亨再抬眼,明显已不耐烦了:“再来五个。”

   “胡闹。”一旁的吕长老终于坐不住,“怎可如此轻敌?”

   金硕珍蹙眉,还未来得及阻止,金泰亨那边便已开始周旋起来。

   他身法轻巧、快若翩龙,先手便几招解决了三人。眼下擂台上只余两人,而就在那胜负既分之时,横来一柄长枪,金泰亨剑势已出无法收招,一时躲闪不及。

   枪尖没入左腰的同时剑锋直取肋下,竟是两败俱伤。

 

   

   

 

 

   早春乍暖还寒,官道上来往人客少,只闻远处山林似有鸟雀呼晴。二人一人一骑,绝尘而过,春意拂面,颇有些“乱点碎红山杏发,平铺新绿水蘋生”的意境。

   “许久才得一次被遣出门的机会,何必急着回去?”金泰亨一路憋了许久,眼见着已至留仙地界了,一夹马肚超前几步,拦在了另一骑前,“小小年纪,柾国就像个小老头似的不开化。”

   此时田柾国已来留仙两年有余,早已将金泰亨的脾气摸了个十成,眼下也不直言反驳,慢下马来道:“离开数日,桃花林都无人看管,你不担心?”

   “有什么可担心的,前日刚下过雨。”

   “已是三月中了,你不是常嚷嚷着要第一个看到花桃开花?”

   金泰亨犹豫了一瞬,摇头道:“眼下机会更难得。”

   两人僵持不下,最后各退一步,就近在留仙外的江流集歇一晚。

   “明日一定回去,师父还在等着我们交差。”田柾国忙着布菜,嘴里提醒,“不可再耍赖了。”

   “一定一定。”金泰亨看着满江春色,难得快意,心情好道,“春江潮水连海平,今日算是见着了,我们出门走走?”

   从前的江流坞之下便是江流集,此地是黄海入口。平日里滚滚急流汇入海中,激流涌荡间拍得数丈高,今日却似是被沿岸春意留住了脚,碧波连绵,看不出半分平日的湍急凶险。

   “先用饭。”田柾国面不改色。

   两年光阴回首不过弹指间,两人日日同进同出,感情自然好得非比寻常。他当日在主事堂为身分成谜的田柾国公然撒谎,只道是个伶仃漂泊的孤儿,终将田柾国留于派中。但如今也只有金泰亨一人心知肚明——田柾国背景险恶,如同这万顷江水,平静也不过假象。

   田柾国来时不足十五岁,小孩子哪知道作戏遮掩,只好将事事藏于心底。但他即使再寡言,他眼中时常掠过的刺骨寒意金泰亨是清楚见过的,那哪是寻常少年该有的眼神?

   他曾心存侥幸,等着哪日田柾国亲口告诉自己,但他不似外表天真、田柾国更是善于蛰伏之辈,一来二去两人便心照不宣,谁也不去主动触碰这个结。

   但万幸,田柾国从未有过分毫对留仙派不利的念头,这两年间也活泼开朗了不少,想必至少对自己的情意,是假不了的。

   金泰亨心不在焉地一顿饭吃下来,竟已入酉时。天色黯淡的同时江水似乎重新肆虐翻腾起来,暖阳不再,多了几分春寒料峭之意。

   走是没心思走了,金泰亨好赖说服了田柾国不关窗,兴致缺缺地对着窗外看了半晌,却发现短暂的日月同辉之后,西面山头的月形显露,竟饱满似银盘,是个月圆之夜。

   不远处凌厉风声划破寂静,他的目光再落下,是田柾国在树下练剑。

 

 

 

   田柾国轻手轻脚走进屋内,金泰亨伏在案前,一手执笔一手撑额,头还在一点一点地打瞌睡。

   他画功还算过得去,坐在案前就打瞌睡的老毛病却怎么也改不了。田柾国不动声色地凑去望了眼,是副夜景图,江面广袤、参天松树下有一人舞剑,正是那一式“松下观月。”

   竟是画的他自己。

   金泰亨见他来了,将画推了过去,邀功似的挑眉道:“怎么样?”

   画上题五字:江流集月下,可画中却不见月。田柾国问:“月在何处?你偷懒了?”

   金泰亨一愣,随即点了点他的额头,似乎恨铁不成钢:“你这傻子。”

   他也不欲解释,田柾国似懂非懂,视线只跟着金泰亨那对细白的脚腕子去了,象牙般的质地,似是能用两手握住、尚有余地。

   金泰亨素来不拘小节,喜欢赤脚在房中跑来跑去,因此田柾国得空就要将他屋内的地扫几遍、扫完还要用热水擦洗。这客栈刚住进来时田柾国便亲自动手打扫过一番,眼下对方对床榻上一坐,脚后跟也还是粉白的,莫名抓人眼球。

   这习惯不好,当改。田柾国模模糊糊地想着,今后不替他擦地了,让他踩得一脚脏,看还打不打赤脚。

   金泰亨拍了拍床榻,示意他过去。

   田柾国定了定神,脚步却未动:“做什么?”

   “那么防备作甚?”金泰亨好笑道,“反正入夜了,像从前那样陪我聊聊、抵足同眠,不成吗?”

   他初来留仙时年纪小,懵懵懂懂和金泰亨睡了几夜,说是聊天,不过是听金泰亨谈天说地罢了。他防备心重,从未与人同眠过,每日都是金泰亨睡得天昏地暗,而他睁眼望着窗外熬时间。可眼下经由对方说出来,却像是变了层含义。

   “我房间在隔壁。”他一心想着拒绝,语气也不自控地生硬了几分。

   见他不愿,金泰亨幽幽叹气:“你是长大了,都与我不亲近了。”   

   “没有的事。”

   “我喜欢你,才愿与你亲近,你倒好,像是我真是个无赖,只想缠着你。”

   田柾国哪敢将自己心中那点绕绕弯弯说出来,一时竟进退两难,只好道:“你知我不太懂这些的。”当日是金泰亨将身陷囹圄的他拉了回来,于对方自然是万般感激,眼下又似是变了个味,横竖看着对方不对劲起来。

   他过往的记忆都糟得不得了,连安静下来稍作回想都会心气不平,田柾国这些年便一心练剑,借此才能心无旁骛,而旁的,还是半点不通。

   他垂着头,视线末端只见对方足尖点地,竟是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。他僵直了脊背,却退不出去。

   “那我便教你人情世故,只要你肯学,我通通教你。”金泰亨走至他跟前,分明嘴唇在眼前开合,声音却缥缈得不像是从尘世来的,直扣得田柾国心弦乱颤,“教你识人心、懂人情,尝爱人被爱之苦,你觉得如何?”

   再反应过来时,唇上传来微凉的触感,双唇相贴久了,在察觉到对方将离之际他竟不自觉地追了过去。此举令金泰亨也吃了一惊,两人面上皆是一片绯红,飞快地退开了,田柾国还傻傻地立在原地。

   “做得好。”

   金泰亨强装镇定,抬手是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,力度太轻柔,连指甲盖都没碰上,和轻抚无异。

   田柾国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内,他心口翻腾,活像有只兔子在大闹天宫。他快步将窗户打开,冰凉的夜风刮在脸上,却仍是高温不退。

   他拈了两颗桌上的腰果在口中嚼着,目光又落在了夜幕中那轮月上。

   庭院内月光清冷,映得万物朦胧。金泰亨那屋的灯火却是暖融融的,他百无聊赖地擦起剑来,出鞘时的剑光一闪,不凌厉,也像这月光。

   他生来便是刀尖舔血之辈,夜晚于他而言只是行凶杀人的好时机,而月光太亮,只会暴露他的行迹。

   他突然想到,幼时在娘亲怀抱里时,他也是个喜爱月亮的寻常稚子。后来却厌恶极了天上那轮碍事的月,眼下看来,不过是见不得那么一尘不染的月光罢了。

他思绪飘忽,只觉得这夜色是正好的。茶香愈浓,腰果也香,而金泰亨的衣物常年熏桃木香,不馥郁、清淡怡人。眼下余留在他身上,亦是干干净净,不带血污。

 

 

 

 

   擂台上下皆是静了下来,众人直直盯着台上战况,皆是大气都不敢出。

   须臾,枪先倒了。

   那荣天府的侠客咳出一口鲜血,收枪拱手:“想不到少掌门如此好身手,贵派又何必让贤?”

   他这话同样点出了台下众人的心思,若是胜两场可称碰巧,眼下谁还看不出,这金泰亨竟将一身好身手藏了数年。

   金泰亨捂着左腰伤口,不出片刻血便染了半身白衣。他眼下同样面色不佳,摆摆手道:“金某只是运气尚可,资质普通、修为一般,如何接任掌门?”

   金泰亨斥退了上前赶来欲为他包扎伤口的药童,对金硕珍道:“速战速决。”

   底下观望的人群骚动起来,他们见识了金泰亨的厉害,可如今人受伤了,又另当别论了。

   江湖上以切磋斗技为乐的武痴并不少见,他们显然忘了这擂台不单是个比武场,更是个红烫金的比武场。

   “你们怎么这么多人想和我同生共死?”金泰亨幽幽道,“我怎么不知道这天下断袖如此多?”

   本来大多数人都是装聋作哑,见他点破至此,跃跃欲试的人缩回去了一半。

   “你们不是问留仙派为何让贤,”金泰亨剑尖杵地,漫不经心道,“金某不才,素来散漫惯了,眼下有次机会寻得英才救我留仙,还能借此比武招个亲,岂不妙哉?”

   剩下的一半也退了个干净。

   突然一阵狂放大笑传来:“不是断袖,就上不得台了?”

   金泰亨蹙眉,便见一八尺大汉飞身上擂,正是个雄壮威猛、腰大十围的。金泰亨一闪身,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,站回擂台边缘的矮柱上。

   他连此人的身都不愿近,几乎没有犹豫地抛下剑,继续用弓箭对敌。

   那大汉毫不收敛地看了眼金泰亨不及他臂膀粗的腿,目光直勾勾地又落在金泰亨白生生的手指上,笑道:“我没肏|过男人,但你细皮嫩肉,一看就是那种肏|起来很舒服的小公子。堂堂留仙派的少掌门,想必比那只会哭叫的小倌带劲。”

   此言一出,气得金硕珍都要拍案而起了。

   金泰亨冷笑道:“哪来的野狗?”

   “泰山派。”

   “手下败将,也有脸来?”言下是指当年泰山派和留仙派争武林一席之地之事。

   “那黄河帮?”

   壮汉又答,一掌却如同迅雷,直取金泰亨面门而来。

   “黄河帮何时是用掌的了?”金泰亨没想到此人动作如此之快,虽及时挥弓挡下,却被那掌风几乎掀了出去。

   他腰处负伤,腿法几乎使不出来,数十招过去,对方显然注意到他如今下盘的短板,又是一扫堂腿。金泰亨险险避过,正欲退离,便被猝不及防掀落了那纱帽去。

   顿时周遭便传来阵阵惊叹。

   轻纱后的面容已不似少年时那份未脱稚气的隽秀,美得更为不加收敛,堪称清丽。纱帽打落后露出一头乌发,竟是以一条红绳松松系住,本来与他一袭白衣并不相配,眼下映衬着衣摆上星星点点的血迹,竟有些相得益彰的意味。

   眼下那张冠玉似的面隐绰有些发青,金泰亨气极,后悔没在袖里箭上淬毒了。

   这大汉却是当真厉害,不只内力浑厚,武功路数千奇百怪,出手更是卑鄙非常,招招攻向伤处,招式间没有一点武林正派的作风。

   若他未负伤,或许还有五成胜算,眼下却着实难以招架了。

   “既然你已将是我的人,我也不介意告诉你,”大汉在他耳边嗤笑,“三年前,你可知田柾国为何身份败露?”

   他见金泰亨眼神狐疑不定,自问自答道:“他当真以为,屠门之仇是说放就放的?”

   “骨剑派?”金泰亨脸色大变,“你们不是……”

   “自有我派东山再起之时。”大汉哈哈大笑,“纵使我奈何不了他,但我却可以夺走他所珍视的一切,让他滚回那阴沟里去。”

   金泰亨冷声道:“这话你便不怕叫他听到?”

   “少掌门,别做梦了,他早不是你两年前那个小相好了。”

   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,周遭人不明所以。上座几人见金泰亨情绪不对,还未来得及出言打断,两人便重新动作起来。

   出手的是金泰亨,他攻势凶猛,却因怒气失了清明,一招一式被那人尽数拆解,看似防守,却直逼金泰亨腰间弱点。擂台上金泰亨劣势明显,转眼就要守不住,众人凝神屏气,却见变故途生!

   不知哪来的一道凌厉气劲,一击竟将那大汉整个人直接掀了出去。后者轰然倒地,众人一看,发现此人膝盖手肘等关节皆已错位,绵软无力。

   下一刻黑影轻飘飘掠上擂台,一把揽过站立不稳的金泰亨。

 

 

 

   “教主驾到,恕未远迎。”金硕珍突然开口。

   来人颔首,一双眼却是直直盯着金泰亨的。

   金泰亨看了他一会儿,半晌回过神来:“你将我放下。”

   田柾国依言将他放下,却留下一手温热带腥的血。那大汉早已七窍流血人事不省,只留一口气苟延残喘,此人扫向他的眼中,已带有杀意。

   “多谢教主出手相助,请上座。”金泰亨笑了笑,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,只对旁人道,“把这里清一清,可继续了。”

   “继续?”对方将他的话重复一遍。

   金泰亨懒得言语,伸手指了指那个红烫金的旌旗。

   “你方才说,是为自己比武招亲。”田柾国眼下亦不是少年面貌了,却还是长温润的公子相,“我也是为此而来。”

   金泰亨愣住。

   “或者,有谁想在我之前?”田柾国往台下扫了一圈,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寂静无声。

   他转向金泰亨,言简意赅道:“看来我是最后一个。”

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田柾国后退几步,给金泰亨留下余裕。

   金泰亨心知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对方,正想着如何才能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,对方便不紧不慢开口了。

   “我占先手,第一式,显山不露水。”

   金泰亨当即明白过来对方意图,对答道:“瑶亭枕鹤。”

   众人目瞪口呆,这是……出口成招?

   这是他们从前常玩的花样,金泰亨不愿练功,田柾国便以此方式与他过招。也多亏了对方操练,长年累月下来,金泰亨对招思路清晰,在实战中占了不少便宜。

   “第二,时乘六龙。”

   金泰亨略有迟疑道:“移花接木。”

   “可能密云不雨更合适些。”田柾国提醒。

   “那好吧,”金泰亨也想明白了,如善从流道,“密云不雨。”

   这样也可以?

   众人木然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去对了十余招,却突然见金泰亨捏指收于袖中,隐隐有银光闪烁。

   “淬毒了吗?”田柾国突然问,“我记得我给你留了许多。”

   “没有。”金泰亨被看穿了动作,也不恼,老实摇头。

   “若淬了毒,方才也不会如此费神。”眉目间竟有些不悦,他突然没了对招的兴致,问道,“过得好不好?”

   金泰亨一笑,“有酒有肉有朋友。”

   “听上去尚好。”

   “不好,”金泰亨变脸比翻书还快,“你不觉得缺些什么?”

   “缺什么?”明知故问。

   金泰亨突然出招,袖中剑终于掷出,却被轻而易举挡掉,他转手拔剑,使出的竟是十五岁那年艳绝天下的江海连天剑。

   他和田柾国按理说剑法师出同宗,剑路却不同。金泰亨使出十成功力,剑走如翩龙、浮光掠影间招式快狠,身法漂亮,仿佛袖间都能带出隐隐桃花香气。而田柾国剑光朴实,却胜在又沉又狠,剑气威压,巨石般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两人实打实地对上,皆为手下留情。金泰亨硬拼了四五招,咬着牙退让几步,终于忍不住气血上涌,俯身呕出大口淤血。

   田柾国没有再追。

   “你为何要来?”金泰亨说,“我大哥算计你的。”

   “账不会因为旧了,便不清算。”

   “你便如此恨留仙派?”金泰亨苦笑一声,重新弯腰拾起弓,搭箭上弦,“我的箭法比剑法更好,你知道的。”

   田柾国点头:“百发百中。”

   金泰亨未答话,直接松了拉弓的手,他瞄着魔教教主的眉心,百发百中的箭在弦上,出手了却是擦着田柾国的耳际而过的。

   “我输了。”金泰亨转向众人,“可以散了。”

   台下观战众人早已寂静一片,哑口无言之际,便见金泰亨揉了揉眉心,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,下一刻身子竟全然软倒了下去。

   “他淤血已除,需要静养。”田柾国眼疾手快,将他接到怀中,对台上金硕珍道,“我先送他回桃花坞了。”

 

 

 

 

TBC

 

 

 


评论(11)
热度(626)
  1.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八颗杏 | Powered by LOFTER